周邦彦的词与李白的词的风格主要差别表现在哪里?提示:婉约与豪
周邦言的词婉约凄凉,而李白的词粗犷豪迈。一个是柔美的爱情。是此一个是大气磅礴的山河之美。
周邦彦之前,晓畅音律的词家也有不少,比如「逐弦吹之音」的温庭筠、「变旧声作新声」的柳永。甚至被称作「曲子里缚不住」的苏轼,都有过「随声随写,歌竟篇就」的骚操作。
但是这些所谓的「倚声」,都是宋代乐理体系正常运作下,多个因素的中和调配――歌唱中,允许随机应变,变字音而迁就曲音。这么一来,创作余地就大多了。
我们又知道,宋代的这一套乐理体系,历经元蒙巨变,在清人那已经无法复原了。其实不要说到清代,就是在宋代,也有相当一部分词人是脱离音乐,以纯文本的形式进行创作。
遇到上述情况,你自称「精通乐理」,但表面上字音却经常随唱随变,毫无定则,怎么让不懂音乐的人(后世)师法呢?
温、柳,都确定了一些小字眼的平仄四声。比如三变「渐辨去声」,凸出领字。
到了周邦彦,一方面他也「精通韵律」,有移宫换羽,作三犯四犯之调的能力;另一方面,他又严格恪守字音,形成了一套字音守律准则。
比如《绕佛阁》一阕,三片双拽头(就是一共三片,前两排较短,极其相似。后一片较长),其前两片:
暗尘四敛。楼观迥出,高映孤馆。清漏将短。厌闻夜久,签声动书幔。
桂华又满。闲步露草,偏爱幽远。花气清婉,望中迤逦,城阴度河岸。
这些去声的位置和节拍,合如符契。
又比如《台城路》一阕:
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
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衾,顿疏花簟。尚有囊,露萤清夜照书卷。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
凭高眺远。正玉液新N,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
首先是暮雨、最久、渭水、眺远、醉倒、照敛这几个 去上 连用稳得很。
其次,织与叶,阁与忆,拂与液,这几对入声字的位置也前后照应。
还有更多的去声字,也是如此。
总之,周邦彦词提供了一套“倚声”规律,这个规律在「字音」上表现明显。即使不懂「曲音」,不懂乐理的词家,也可以遵循字音来调配音节。以达到谐口、谐乐的目的(虽然不可能百分百)。
对应出现的就是:宋人笺注宋词,以清真词为最,版本有十余种之多。如陈元龙《详注清真词》、曹杓《注清真词》,以及杨缵的《圈法周美成词》。其中《圈法周美成词》,便是着重在音律方面,圈点示法。
宋人如此,清人只会变本加厉。为何?因为宋人虽多不通乐理,但那套系统还正常运转,总有解人。而清代这套体系早就废掉了,学问再大也不行。(有几家自称倚声的,如凌廷堪从音韵学和古乐制,郑文焯从古琴、笛谱。以后再细辨其真。)
你能想象后世学者对清真的依赖吗?
我们现在填词,不守律就不叫词。
而所遵循的词律,其实大体都是清人通过对宋人字音的比校总结出来的。它的基础,就是以《清真词》为首席代表的宋代格律派词人。
【二】雅词渊源
前几天看到一个问题,问宋词为什么比唐诗雅?
这个题主所谓的「雅」大概只是剪红镂翠的「婉约」风格――和「雅」不是一回事。
最初的时候,词体雅不雅呢?当然不雅,而且很俗。
五代和凝,年轻的时候写了很多侧艳小词,后来他做了宰相,连忙派人去收集黑历史并烧掉。
宋初钱惟演有独特的读书法:端坐读经读史,躺着读小说传奇――上厕所读小词。
你说这能叫雅吗?
后来经过李煜,到了欧阳修、晏殊这些一代文宗、富贵宰相手里,才「变伶人之词为士大夫之词」。
而此时,词是不是就雅了呢?
也不是。
欧阳修以「儒宗」之尊作艳词,其实就是中国传统士大夫为声色性情开辟的自留地,与载道咏志的诗文并行不悖。然而南宋初年《乐府雅词》选欧阳修词的时候就碰到一个尴尬:选这些词,有辱「雅」名;不选这些词,有辱欧公。最后选者曾V就把这类言词定义为「小人谬作公词」,来当做弃选理由。
欧、晏还时时「不雅」,我们就甭指望会所达人柳三变,泥石流摇滚词人苏东坡,「著腔子唱好诗」的跨界歌王黄庭坚了。
若以「南渡」把宋代平分两半,都快发展过半了,还没有找到一个「雅」的典型,一个普适的发展模式,真是很令人着急。
于是,两宋之间的李清照在《词论》里,点名北宋大佬,逐一批评。
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茸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重典。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img src=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493 data-rawheight=780 class=origin_image zh-lightbox-thumb width=493 data-original=/>
不知诸位有没有发现,她这一套夺命十三剑,没提周邦彦 :)
为什么没提周邦彦?难道「贵人、学士、市侩、妓女,皆知美成词为可爱」的周邦彦名气太小?
还是因为周邦彦完全符合她的高雅、浑成、情致、典重、铺叙标准,是可见样本中一个最完美的发展模式?
(我估计主因是后者,但易安与清真相性不对。就像一个相亲妹纸什么都好,就是没感觉,于是闭口不评价。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南宋词人们用创作实践给出了答案。
整个南宋三只鼎足,辛弃疾、姜夔,吴文英。姜吴都是清真的嗣音。再往下捋梅溪也是。王、张、周、蒋四家其变种流亚。
南宋既已笼罩,大半个清代词坛更是徒子徒孙。不仅舞台中央的浙西是嫡子嫡孙。连常州和阳羡后期也都蹭血缘。
为什么呢?
因为任何一个词派,由最初的标举风格突破创新,继而深入创作,最后都会回归文体――而词体本身就有着严密的守律特质。
于是大声U鞑的阳羡,比兴寄托的常州,但凡想在词体上精进,不浮于风格论,都要引「格律派」的水来滋养。
这水的源头还是周邦彦。
「雅词」只是一个名目。不是说,周邦彦的词,就是最文雅的。
清真词里有一些很直露的句子,绝非我们现在所谓的「雅」,比如「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但周词的范式和内容,为后世词人圈定了一个范畴,在这个范畴里,你不必保持苏辛那种参同万物的高级境界而失之「亢」,也不必堕入南朝宫体北里娼风的纯感官世界而失之「淫」。
只是一个自由、普适,又有方法论引导的常态表达。
《诗大序》:「雅者,正也」。是上句最好的笺注。
我们现在看南宋诸家,梦窗白石,各有特色,一个深密繁复,一个清空骚雅。差别如同水火。
但如果走出风格的障眼法,你会发现他们只是以清真词为基础的两种个性化。
就好比清真词是安卓原生系统。姜、吴,一个是MIUI,一个是EMUI。
这个层面上,周邦彦的地位甚至比词律层面还要重要一些。
词学史里千流万派,很多人学梦窗,很多人学白石,很多人学玉田,很多人学碧山。
而学北宋诸位大佬,如欧、晏、秦、黄的却较少。有,也只是某个时期的某个人――孤立的,不成系统。
这就是清真的地位。
如果看到这,还觉得清真只是「北宋名家」之一的地位,也没关系。
王国维同学少不更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以下是《人间词话》王国维和《清真先生遗事》王国维:
<img src= data-caption= data-size=normal data-rawwidth=300 data-rawheight=184 data-thumbnail= class=content_image width=300/>
【三】技术层面
技术层面我就不讲了。文学史教材里有。
无外乎博收旁绍熔铸前人格律精工典雅蕴藉章法精妙等等。
章法层面,举一个例子对比:
北宋柳永的长调:
夜半乐
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
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o、翩翩过南浦。
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
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
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
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第一次看的时候简直亮瞎,什么叫小学生春游周记?一步一景,一步一叙?
正儿八经从乘兴离江渚,到渡万壑千岩,到怒涛渐息,看到两岸的风物,看到两岸的游女,最后凝泪眼僵硬感叹一下,超级长镜头连蒙太奇都不给一个?
现代人还能这样写?what a fucking shit?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瑞龙吟 周邦彦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址荒叭思遥ǔ惭嘧樱槔淳纱Α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END
编辑于
赞同 81047 条评论
分享
收藏喜欢
收起
李让眉
今且私我影,维以居人间
公众号:李让眉此间清坐
244 人赞同了该回答
。两位小朋友答得蛮完备,我就随便说两句吧。
突然一说美成倒是颇亲切。我看长调最早看的就是周邦彦,却始终并没有学他,也一直不是清真粉。但究竟因为接触得太早,是以之后看各家慢词的时候,心里都有个片玉词的影子在。爱则不爱,识则旧识――在此倒能尽量客观地说说。
先说观点。在我看来,周美成在词学发展上具有他不可磨灭的贡献,其词在某些角度上也有深研的意义,但论其词作,在其前后近千年纵向看来,并不算绝顶高手。属于值得研究,却不易学的名家。
词中老杜
首先,我早说过不要迷信任何诗论词话,谁的都不要。我极仰慕王静安,但对他的论点也并不是全部认同――何况他虽然是在《清真先生遗事》里说“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子之流,南宋惟一稼轩可比昌黎,而词中老杜,非先生不可。读先生之词,于文字之外,须更味其音律。今其声虽亡,读其词者,犹觉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宣,清浊抑扬,辘轳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 ,但人间词话里也用了很凶狠的“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惟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倡伎之别” 来针砭他呀。两段都是客观的,不要断章取义盲人摸象,看了这边说他词中老杜,看了那边又说他词中倡伎……
词中老杜的说法后世是存在极大争议的,叶嘉莹认为“指的是周邦彦的转益多师,在技巧功力方面集前人之大成”,罗烈也说“老杜可以说是诗人之首,周词似杜却不是等于词人之首”。谢桃坊亦有言:“他们评论的共同特点是指从周词的写作技巧和声韵格律着眼的,于是将周词极不恰当地推上了宋词艺术的高峰。但很明显,这样的评价是形式主义的和片面的,与宋词发展的实际情况不符,只反映了评论这颇具偏见的审美趣味。”――嗯。我个人也认为,周于词的地位,是完全无法和杜在诗中的地位相比较的。根本掰不上腕子――不过要不是静安先生这一下心血来潮,大家又为什么要让他俩掰腕子呢……?可怜的周美成。
春圃繁英
我想我不喜欢周词主要因其华美――但当然华美并不是过错。我另一位很喜欢的学者缪钺先生曾在比较周与姜时有这么一段阐述对比:“周词华艳,姜词隽澹,周词丰腴,姜词瘦劲,周词如春圃繁英,姜词如秋林疏叶”,大抵可言明二者风格,当然这里的重点是周邦彦。
周词对于字眼意象非常善于雕琢。下字之密之丽令人目不暇接,如元夕行走于花灯市――有人能看出精巧豪奢、热闹欢喜;也有人会在这一片琉璃世界里突然感觉到无法融入的寂寞,我可能属于后者。在此强调一下,这个描述并不是我摆的文艺pose,而是一个很合理常见的感知。保持所有细节的一丝不苟会给人以距离感,是以我国的艺术――无论琴曲、书画还是诗词,都讲究疏密合度,错落有致。即使最讲究精细的西人油画,蒙娜丽莎背后的山水也绝不敢喧宾夺主。
而美成的词,太过字斟句酌了,华灿精密,导致没有地方放他的感情了。周济赞叹的“美成思力”,其实也正是他的短处。是冲虚道长跟令狐冲交手,破绽藏在剑光最盛处的意思。
我读词最先要找其气脉,看其流转――有的词人是肺活量型,也有的是气若游丝的――独美成词,如瑞士名表,是小齿轮推动前进的,其稳其准令人观止,控制力极强,却惜哉冰冷。定陵出土的十二龙九凤冠每个细节连接都无懈可击,但却是浓浓的官制味道,令人只是叹息赞美,却不能亲爱。
接前面的老杜说,老杜也炼字,也讲究,但老杜的讲究最终达到的境界是浑成,通常不会让任何一个字叫你拍桌子喊“何处想来!”,但一篇读下来你只能跪在他面前……往往“有篇无句”,让你喜欢得摸不着头脑。而周词则能挑出来很多很多令你击节的措辞,篇也很稳,是“有篇有句”――但无句好呢还是有句好,就见仁见智了。我自己是喜欢羚羊挂角的天然,一只大手温柔地转动一个宇宙的。
淑女与倡伎
绕不开的格。词格这个说法很虚,但确实存在。谁格调高些谁的又低些,这都是虽然不可言传却实际存在着的东西。“搦粉搓酥”、“语声低颤、”娇波频溜“,确实比小晏之流赠妓同题材作品尘下而无忌惮得多了。虽然下笔确实讲究,但其格调如何与“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比呢?
好罢,前头说的是赠妓,题材所限下笔浪荡不提,却说他其他词作中,“晕酥砌玉芳英嫩”、“浓香暗沾襟袖”、“午妆粉指印窗眼等香艳文字也比比皆是,难免有秦淮流水涨腻的调调。刘熙载说“周美成律最精审,史邦卿句最警练,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而史意贪也”,真也不亏了他。
我所喜爱的周词
他的长调空间时间善腾挪,我却搁下不提(因后来者有不少我偏好的词人比他做得更好,当然可能是踩在他肩膀上的缘故)。
北宋多看小令,我最喜欢他的也不是长词。
是他最著名的那首《少年游》。